我一直觉得货车司机和我们家很有“缘”。
大伯曾经拉过货车,但一次翻车后就再没当司机了;二舅也开过卡车,车出了故障差点酿成车祸后也放弃了这个行当;外公外婆曾经热情接待一路上来来往往在村里临时歇脚的司机师傅们,给他们提供茶水,点心,甚至留他们过夜,以至于外婆去世后仍有当年的司机朋友不辞辛苦来看望外公。
作为现代社会传送枢纽,这些司机们有的运送蔬菜鲜果,有的送达快递信件,有的运输煤炭……源源不断地为我们运来生活必需品。有时路途遥远,他们得开上几日几夜才能将货物送达;有时物流紧张,他们只在短暂的休息后又即刻出发。输送的货物上不会有他们的姓名,他们只是中国纵横交错数以万计的公路上、一名无名搬运工。
这段日子里,感觉生活按下了“暂停键”:饭店不营业了,商场关门了,学校停学了……街道上冷冷清清。但是,零零星星的,路上还有车,司机们还在路上。
我经常在报纸上微博上看见他们,或同情或钦佩,只是相隔着一个屏幕并不能真正了解他们,直到那一天。
那天傍晚,妈妈刚从镇上的交通卡口值完班回到家。脱下口罩做好消毒后,她的第一句话是,真后悔没有多留一盒饭。
“一盒饭?给谁啊?”我问道。
“给过路的一个司机。今天单位提供了盒饭、肉啊、萝卜汤啊,其实还剩下挺多的,都拿回去了。唉,早知道迟点收走了。”
“你们负责登记、劝返、测体温,难道还负责管饭啊。”我有些不解。
妈妈瞪了我一眼,“不是,今天那个师傅问我们哪里可以吃饭。他说自己已经十几天没吃过一口热乎的饭菜了。”说到这,妈妈顿了顿,“一路上全在吃泡面、啃面包,他说特别想吃饭。”
“我们明明还有饭的……”妈妈颇为自责。
“那他后面怎么样了?“
“我们给了他几个小面包,现在哪儿有地方吃饭啊,都关门了。”
“老妈你想那么多干嘛,没事的,疫情很快就会过去的。”
“你懂什么,我是看着他们好辛苦。”
其实,妈妈也很辛苦。
值班前一天晚上,她有点害怕,因为在卡口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她和同事们得登记来往车辆,为司机们测体温等等肯定会接触到很多人。县里的防护措施又不是很齐全,值班人员只有一副口罩来抵挡可能存在的威胁。她给自己准备了一件雨衣,一顶帽子,一副手套,在口罩里又塞了两层医用纱布。回来后,反反复复搓了好几遍手,洗了澡洗了衣服才歇下来。
但她说,一点不累。过路的人都特别有礼貌,不停地在和他们说:“你们辛苦了!”“谢谢你们。”
可能,她也是抱着当年外公外婆接待长途货运司机的心态想让他们在路途上感受多一点的温暖吧。
二月,春冬之交,诗人们毫不吝啬自己的笔墨尽情抒写着这个美妙的时节。帕斯捷尔纳克有一首诗这样写道:
二月。墨水足够用来痛苦,
大放悲声抒写二月,
直到轰响的泥泞,
燃起黑色的春天。
用六十戈比,雇辆轻便马车,
穿过车轮的呼声,
迅速赶到那暴雨的喧嚣,
盖过墨水和泪水的地方。
……
而在这个病毒肆虐的二月里,司机们仍奔赴在祖国各地的联络线上。汽车穿过寂静黑夜,车轮碾过砾石、沥青,人们奔赴那些那些人群密集的地方,那些战斗最激烈的地方。相识的,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的,人们莫名的将心放心地放在了别人身上。
“缘”,在肺炎病毒肆虐的时候将人们系在了一起。
嗯?不相信?相信我,当你走上街时,可能就会碰上这么个司机,他可能路过了你家门口,他可能运过你的快递,送过你在超市买的大米。只是到那一天时,他摘下了口罩,你也摘下了口罩,你们认不出对方了。但是没关系,“缘”曾经让你们相识在了同一个春天。
我想,我们很快就能听到淅沥的春雨,轰响的泥泞,以及一个五彩斑斓的春天。
(作者/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研究生院)国际关系学院2018级 郑诗琪)